正在对镜描摹唇线的宁均禾手一抖,突兀的猩红划出嘴角,她愕然转头。
后面戴着降噪耳机的舍友也惊恐地扯下耳机,茫然回头。
空气凝固。
只有地上水迹缓慢蜿蜒,映着顶灯,一片狼藉。
宁均禾目瞪口呆,她看着池素的身体在无声中剧烈起伏,又突然身形不稳地撑住桌沿。
斜阳穿透铝合金窗框,将室内割裂成明暗交织,那光芒泼在池素瘦削的脊背上,不像暖晖,像层危险的釉。
池素完全变了样子。
苍白如纸的皮肤从脸颊开始,以惊人的速度漫上潮红,像是皮下毛细血管集体爆裂,一路蔓延,连耳朵尖都烧得通红。
她惯常冷静漂亮的脸庞被种近乎狰狞的神态侵占,下颚线绷成僵硬的石块,眼睑下肌肉细微地抽搐着,牙关紧咬,发出极轻微的“咯咯”声。
只有远处学生的喧嚣,衬得这室沉默更为骇人。
“池素……”
宁均禾的呼唤轻得像声气音,怯怯地擦过空间。
对方才如梦初醒,肩胛骨骤然一缩,她倏地抬起头,黑色的发丝随着动作从颊边滑落,重新覆上额角与眉眼,像道匆忙垂下的帷幕。
她不再看任何人,只是沉默地弯下腰,动作有些僵滞,却带着种奇异的专注。
另外两人仍僵在原地,目光残留着震惊的余颤,看着她将那片狼藉,连同那惊喜的怒意,一并收敛干净。
门落后,三人才面面相觑。
“池素怎么了?”
“我不知道啊……”
“……”
其中一个人欲言又止。
宁均禾到底是捕捉她眼神的闪烁,追问道,
“你知道她怎么了?”
“你们都没有听人讲吗?”
被追问的舍友尴尬地挤眼,将身体弯成个分享秘密的弧度,悄咪咪地说,
“他们说池素很装——”
宁均禾听完后哑然失笑。充满了荒谬的无奈。
“这是谁造谣的?她每个星期回去是去带她妹妹,什么去看男朋友。”
“啊?那我就不清楚了……”
舍友脸上闪过猝不及防的窘迫,急忙和自己撇清关系。
“我上次打麻将听别的班的女生说的。”
长得漂亮不是坏事,但长得漂亮又太傲可就会得罪人了。
再加上,池素本身因为需要来回跑的缘故,她也不怎么有时间和别人打交道。
司机接到电话时,听筒里传来的航班信息与池素冰凌般的简短指令让她微愕——这个时间点,大小姐本不该出现在机场。
但她立刻应声,将车驶入暮色渐浓的车流。
机场高速两侧的霓虹开始流淌成模糊的光带。
透过后视镜,她照常地悄然观察。
池素靠在后座,侧脸浸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,不是疲惫,而是种被强行压抑因而更加灼人的愠怒,司机不由得握紧了方向盘,掌心沁出薄汗。
她心里明镜似的:八成是池其羽小姐又闯祸了。除了那位小祖宗,世上没人有本事让一贯沉静温和的大小姐露出这副神色。
她识趣地保持沉默,连鼻子都在放轻吐气。
记忆里池素教训妹妹的场面骤然浮现——那时池总就立在廊下,面色平静无波,对周围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下了禁令。
“谁也不许劝。”
她自己甚至也从不插手。
司机连拉车门的动作都小心翼翼。
池素上楼,地毯吸收了足音以至于悄无声息。
她深吸口气,她太了解妹妹,每次道歉和哭泣从来不是觉得自己错了,而是有恃无恐的故技重施。
乖戾、骄纵。
还不够吗?池素怨恨地诘问,姐姐给你的爱还不够吗?
你还要姐姐怎么样?非要抽干最后一分骨髓、碾碎最后一点自我,才肯餍足吗?
她甚至有些绝望的痛苦,打不得、骂不得,只要对上妹妹那双蓄着水光、黑曜石般的眼睛,只要里面流过半分的忧郁,池素就恨不得把肋骨敲断,剖开胸膛,把心挖出来给她。
如果这样能向妹妹证明她爱她。
戒尺带着急促的风声落下,“啪”地一声脆响,精准地印在那只摊开的、纤薄的手掌上。
几乎是立刻,刺目的红痕便从皮肤底层窜起来,迅速肿胀、发亮,像道突兀的烙印。
池素握着戒尺的指节发白,腕骨在震颤,她绷紧注意力——只要妹妹吃痛,哪怕只是指尖向后蜷缩一下,她就能立刻顺着台阶,结束这次的教训。
可是没有。
那只手固执地摊开着,掌心通红,带着近乎挑衅的忍耐。
池素又急又气。

